我国内陆核电建设
不可回避的几个问题
温鸿钧

      2012年10月24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再次讨论并通过《核电安全规划（2011—2020年）》和《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2011—2020年）》。发出了核电重启的号令，要稳妥恢复正常建设。合理把握建设节奏，稳步有序推进；“十二五”时期只在沿海安排少数经过充分论证的核电项目厂址，不安排内陆核电项目；新建核电机组必须符合三代安全标准。
      我国核电发展因此面临有争议的两件事，一是有人主张，当前就推广建设AP1000，但也有人认为，火候未到，尚需继续创造条件；二是要求重启内陆核电呼声越来越高，有人主张加快推进内陆核电建设，但遭到公众对安全性的质疑。前者是关于机型技术的成熟性问题，后者是核电建设的布局问题，是相互独立的两件事。据说曾有位领导曾说过，内陆核电要建设AP1000，后来把这话演变成了规定。由此，把内陆建设核电和推广建设AP1000，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建设内陆核电就是推广建设AP1000。
      而AP1000的首堆工程在我国尚未建成，三门核电工期不断延长。美国AP1000项目刚开工不久，大幅超资和工期延迟，AP1000国际市场竞争中屡战屡败。有人要求立即推广建设AP1000，核电界十分担心。建设内陆核电是否安全，AP1000要不要推广建设，推广条件是否具备，如何创造条件？这些问题应该硏究清楚，再做明智抉择。本文对此作初步探讨，供大家参考。
      内陆核电可以做到安全  但要面临公众接受问题
（一）内陆核电的安全性
      全球在运核电机组一半属内陆，世界核电几十年的实践证明，建设内陆核电不存在根本的障碍。
      全球在运438台核电机组中，内陆核电机组数量约占50%。其中，美国共100台机组，内陆核电占美国所有核电机组的84.6%；法国共59台机组，内陆核电41台，占69.5%；俄罗斯共31台机组，内陆核电占58%；乌克兰共15台机组全部建在内陆。
      1、内陆核电与沿海核电没有本质差别。无论国际原子能机构、各主要核电国家，还是我国有关核安全法规要求，对滨海核电站和内陆核电站在安全目标和评价准则，总体一致，只在具体规定稍有差别。没有那个国家和组织对内陆核电提出过非同一般的特殊要求。在内陆有适合建设核电的厂址，在沿海也有不适合建设核电的地方，关键是要严格执行标准规范选址，确保安全。
      2、环境条件的差异性，内陆核电站的一些特殊问题，都是可解决的。由于环境条件的差异性。主要包括：液态放射性流出物的排放控制，人口分布与实施应急计划的可行性，散热系统运行的影响，大件运输条件，水资源论证和安全厂用水源设置，大气扩散等。只要在选址阶段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评价，并采取合适的管理措施和技术措施，就完全能够确保最终选定厂址满足有关法规和建厂条件的要求。
      3、中国核能行业协会三次课题研究表明，建设内陆核电是安全的。2008年，针对《内陆核电需关注的问题及不同类型核电机组适宜性分析》的研究结论是，二代改进型和三代核电都适宜。2010年开始，核能行业协会重点针对公众和一些政府部门对水资源环境的影响作了硏究，结论是“我国内陆核电厂的环境安全是有保障的”。福岛核事故后，社会公众对内陆核电的安全又有一些质疑。协会进行第三次内陆核电环境影响评估，通过大量研究和一系列的调查，比较科学、客观地给出了回答，进一步增强了政府和公众对内陆核电安全和环境的置信度，起到了促进内陆核电建设的作用。
      4、我国核电布局战略确定的内陆核电在我国核电发展中的地位是正确的。我国核电的布局，各方专家做过很多论证，已有共同认识，先在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两个经济最发达而能源资源最短缺的两个点起步，再在东部沿海一线，然后进一步向内陆扩展，走由点、到线、再到面的发展道路，符合我国的生产力布局、能源资源分布和经济承受力状况的基本特点。近30年来，我国核电发展的实践，正是沿着这条发展道路走过来的，证明这条发展道路是正确的。目前，根据我国内陆华中地区经济、能源的发展状况，总体上看，已到了由线到面扩展新阶段转变的时候了，在沿海一线继续发展的同时，应开始向内陆扩展。
      总之，建设内陆核电站的安全是有保证的，按既定的布局战略，向内陆扩展，不应对内陆建设核电设置不同与沿海的特殊限制，如不能建设或只能建设某种机型等，应积极创造条件推进。
（二）社会公众可接受问题，不是内陆核电所特有的
      福岛核事故后，核电的社会公众接受问题已成为我国核电发展的阻力之一。对社会公众拒绝核能的反映，我应予理解、尊重。要努力做好工作，争取尽快得到公众的认可。
      1、社会公众可接受问题，是内陆和沿海共有的问题。
      社会公众对核电建设可接受问题，往往是由对核电安全和核电建设与当地社会经济发展发生利益冲突引起的，是内陆、沿海核电共同的问题，在早期沿海地区建设核电时也发生过。大亚湾核电站建设时，曾遇到香港居民对安全性的疑虑而反对。田湾核电站、福建惠安厂址，都因与当地社会经济发展的利益冲突，而遭反对，提案告到人大会上。现在，要建内陆核电，就可能以内陆存在的特殊问题而引起公众反对，是可以理解的正常现象。
      2、尊重民意，切忌说教，诚信自律，适当补偿，解决好社会公众接受问题。
      如何解决公众可接受问题，首先要做好对公众的宣传教育工作，通过各种形式的科技教育，摆事实讲道理，把核事故的实情和发展核电的好处，客观如实的说请楚，但要尊重民意，切忌说教，以心比心、设身处地的解除他们的疑虑。不能只是发布公告，仅一味的讲“有利无害”不谈风险。
      其次要尊重社会公众的知情权和选择权。除一些有关安全、保密的事以外，所有与公众相关的事件，特别是重大事件和决定，都应向公众通告。在做出重大决定时，要开听政会，让公众参与。不能仅满足于取得当地政府和领导人的支持，还要取得广大公众的理解。
      再次，核电界要自律诚信，把核电站运行管理好，确保安全，用事实证明核电是安全的。核电界，要树立说老实活、办老实事的品德，取信于民。说假话、说过头的话，丧失信誉，使公众不信你的话，就更难沟通了。
      最后，应通过立法制定给当地适当补偿的政策。建设核电，给当地居民造成的心理的精神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补偿，这是世界发展核电国家普遍实行的政策，给当地居民带来切实的看得见利益。英国去年7月公布政策，由业主给厂址附近社区每年提供1000英镑/MW的补贴，补偿40年，给当地社区建设养老等基础设施。法国EDF公司计划给英国欣克利C核电站附近社区1.28亿英镑。2008年，法国EDF在美国金融危机时，要提高在美国建设核电的合资公司中的股比，美国州政府向EDF提出，给当地提供一定的基础设施建设资金，给当地住户一定的生活补贴和提供一定量工作岗位的要求。
      推广AP1000，尚需再“闯关”
      AP1000是一个新机型，不是一般老机型的渐进式改进。其基本设计思想由心能动安全改变为完全非能动安全，属革新式改进。由基本设计理念的改变，引入了一系列需研发的新材料、新设备和新系统，如屏蔽泵、暴破阀等。这些新系统、新设备，如果未经充分验证、考验，有可能成为安全的隐患。所以说AP1000的设计研究，与其他机型研发相比，难度大、周期长、投资大。由建设首堆工程的示范验证阶段，向批量规模建设过渡，需要要做的工作更多，这是由AP1000机型设计思路的基本特点所决定的。
（一）推广建设要通过三关
      1、建成稳定运行
      由示范验证转入推广建设的首要前提是，示范验证工程安全顺利建成，稳定运行，所有工程建设、示范验证任务完成，不出重大事件。
      批准推广建设的时间，拟在首次换料大修之后。因为首次换料大修也是验证考验的关键环节，屏蔽泵也可通过约10000小时的堆上连续运行考验，提升稳定运行可靠性和可信度。目前实行的累计运行500小时的考验标准，实在是太低了，不能保证机组的长期稳定运行。
      2、完成安审补遗
      对新的机型设计，在安全审评中，会把安全隐患尽可能地消除，但还允许存在一些剩余尚未解决的问题，在工程建设过程中，在严格监控下，逐步排除。在验证示范过程中，也还可能会新暴露一些安全问题，也在此过程中给予消除。推广建设阶段，多台同时建设，规模大、风险大，不允许还存在尚未解决的安全问题。只有在所有安全技术隐串都消除以后，方可推广建设，这就是两个阶段在核安全隐患上的根本区别。
      AP1000安全审评，是留尾巴批准，还存在一些尚未解决的问题。要推广建设，则必须完全排除，不留尾巴。
      ①美国审批中的遗留的ITAAC问题和32个许可证修改
      西屋电气的AP1000设计，虽然已经美国核安全机构NRC批准并颁发了设计认证证书。NRC也给两个AP1000建设项目颁发了建造运行联合许可证。但都是留尾巴批准，一些有关安全的问题放在遗留问题中。设计认证审批中，ITAAC（试验、检查、论证、验收标准）的重大试验验证，尚未通过审查。在对15版审批时，违规审批颁发。在对19版审批时， 先后两次召开反应堆安全专家委员会会议，修改了审批的程序和标准，决定把ITAAC的审批推迟到反应堆运行之前，降低门槛，颁发了设计认证证书。ITAAC的审查，至今仍未完成。
      NRC颁发联合许可证，在颁发后1个月左右，NRC通知两项目业主，需补做32个许可证修改，经批准后方可实施，把遗留问题放在许可证修改中。第1个许可证修改，核岛地基设计的安全，致使开工推迟了1年。
      总之，有关ITAAC的重大试验和32个许可证修改，包含有那些安全、技术问题，推广建设应在这些遗留问题解决之后。
      ②英国审批中遗留的53个问题
      英国复兴核电，对法国Areva的EPR和西屋电气的AP1000进行安全评审，EPR已评审通过。在对AP1000评审中，提出的一些重大安全问题，如AP1000的暴破阀，认为在英国不能用，要求另找替代办法。2011年6月低，因西屋电气不能提供必须的审查资料，英国电力公司又未提出对AP1000的需求，英安审机构正式通知西屋电气，搁置AP1000的审查，解散审查组。此时还遗留53个问题没有审查通过。
      ③加拿大审查，西屋电气再次不能提供审查资料
      据《国际核工程》网去年6月28日报导，加拿大安大略电力公司计划在达林顿核电厂新建两台机组。西屋电气的AP1000参与投标，已通过加拿大核安全机构三级审查中的两级，在关键的第3级安审中，要求在超设计基准事故和严重事故，安保和控制系统和设施升级等方面，满足加拿大新制定RD-337的要求。加拿大核安全机构说，因受美国NRC“信息安全”的限制，对此将无法审查。看来加拿大对AP1000的安全审查，又遇到了类似英国安审中，西屋公司不提供资料的问题。在决定AP1000推广建设时，应对西屋公司不提供安全审查资料的背景、原因，应该调查淸楚。
      ④屏蔽泵、暴破阀等安全关键设备，必须完成充分的试验、验证、考验。
      作为反应堆流体循环系统心脏的屏蔽泵，虽己多次反复试验，但一直没有真正通过，累计500小时的考验是远远不够的，最近一次今年1月份的试验，又发生了叶片损坏事件。
      作为反应堆主回路安全保护系统的关键设备的暴破阀，是从在航空、航天领域移植过来的，以气体为工质，是成熟的技术，但移植到液体工质系统中，能否保证其反应动作的灵敏度、可靠性，反应强度的准确性和使用有效期，是很大的问题，其可靠性必须经过多次反复的考验。英国核监督机构，在对AP1000安审中，持完全否定态度，要求西屋电气，必须另找其他方法替代。我们在推广建设前，应要求西屋提供答复和充分的验证考验。
3、整体验证满意
      示范验证性工程建成运行，并不等于整体验证的完成。国际上首堆工程建成而不能推广建设的事例很多，如英国早期的蒸汽发生重水堆（SGHWR）；英、德、美早期研发的高温气冷堆，英国的龙堆、德国的AVR和THTR、美国的圣•符伦堡和Peach Botton，都建成并运行一段时间，但不适合推广建设。法国的N4，工程建设是成功的，但总体性能上缺乏竞争力而停止发展。
      而且从经济上看，对验证示范阶段的工程项目，国家会给一定的优惠政策支持，但要推广建设，产业化发展，为满足公平、公正的市场竞争条件，原有优惠政策将被取消。在取消优惠政策条件下，仍能生存发展，是推广建设的必要条件。例如电量销售条件，在示范验证阶段，国家可以适当补贴，推广建设阶段，取消补贴，按核电标杆电价销售，不能亏本，要有赢利，也能同其他发电能源相竞争。
      因此，我国引进AP1000，在首堆建成之后，也应做全面总结评估。基于工程实践，对其安全性、可运行性、经济性、技术水平、发展前景等总体性能，重新做出评定结论，替代早期由设计者宣传的那些“最”（最先进、最安全、最经济）的说法，做出是否推广建设的结论。
      在近几年国际市场竞争中，AP1000业绩很不理想，为了正确判断它的发展前景，应如实的回答：AP1000是怎么由造价最低、经济性最好的机型，变成了是造价最高、经济性最差的机型？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型，怎么在国际市场竞争中会屡战屡败？总之，通过整体验征，要基于在中国的实践和国际竞争中的实际表现，对AP1000重新全面评估。
（二）推广建设要实现三化
      （1）标准化
      标准化是法国发展核电的成功经验，在引进西屋已推广建设的成熟技术之后，结合法国条件，进行标准化，成为法国核电建设的标准设计，既全面消化吸收了引进技术，又为批量规模的翻版建设打下技术基础，取得很好的经济效益。
我国正在建设4台AP1000示范验证机组，要推广建设，也必须在工程建设基础上，把设计标准化，达到满足翻版建设的要求。美国NRC批准西屋公司AP1000的标准设计，仅达到概念设计深度，与能翻版建设的详细设计、施工设计有较大差距。在中国的建设中，做了大量深化工作。而且西屋公司的设计方案，也由15版逐步改进到19版，处在变动之中，中国建设的设计方案也跟着变化。要把AP1000推广建设，就必须把设计过程中的变化，需要逐个斟别固化。有的还应作必要论证试验，消除在变动中可能产生新的问题。我国在建的AP1000，与美国NRC批准的15版、19版两个设计都有差别，这些差别也需通过科学论证，进行逐个斟别、选择、固化。
      （2）中国化
      因为AP1000是西屋公司按美国条件设计的，移植到中国，就要中国化，必须做符合中国条件的修改调整。这是世界各国移值外国技术时共同采用的做法。何况我国要批量规模建设。
我国电力系统是50赫兹的，AP1000是按美国60赫兹电力系统设计的，采用60赫兹供电的设备，移植到中国时，就应修改为50赫兹供电。作为反应堆心脏的主泵（屏蔽泵），就必须做供电频率修改。示范验证阶段，采用变频器的办法，作为临时凑合，免强可以。但这种做法，好像心脏病人装起博器，是一种病态机型。要推广建设就不能凑合了，好比由基因缺陷造成的遗传病那样，普遍带病是不合适的。
      推广建设AP1000，还应对高难垄断性技术的特殊关键设备，如屏蔽泵、暴破阀等，尽快实行国产化。否则，这些技术和设备，成为抓在人家手中的命脉。垄断价格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经济损失。
      （3）品牌化
      推广建设，进入市场，为适应市场竞争的需要，提高机型的信誉，实行品牌化是重要措施。
      在中国推广建设AP1000，就应该有一个中国的品牌。韩国引进系统80+之后，推广建设就有了自己的品牌OPR1000，经改进又有了APR1400的品牌。英国准备建设法国EPR机组，通过严格的安全审评，对Areva的设计，提出了84个设计变更，又提出了32条附加约定。把符合此要求的EPR，认定为英国的EPR，UK-EPR-TM。我国建了4台AP1000，是15版的，还是19版的？应在标准化和中国化基础上提升，推出中国AP1000的品牌。
      内陆核电建设与机型选择建议
      1、由两个三角洲的两个点起步，到沿海一线，再向内陆扩展的我国核电布局战略，符合我国的生产力布局、能源资源分布和经济承受力状况的基本特点，实践证明是正确的。目前，我国社会经济和核电发展状况，总体上看，开始由线到面发展，在沿海一线继续建设的同时，向内陆扩展新阶段转变的条件已初步具备。
      2、诚信、透明、自律、补偿相结合，解决好公众接受问题。尊重民意，以心比心、设身处地做好对公众的宣传教育工作，解除他们的疑虑。提高透明度，重大事件和决定，都应向公众通告。重大决定要开听政会，取得广大公众的理解。核电界应诚信、自律，把核电站运行管理好，确保安全。通过立法制定给当地适当补偿的政策。给当地居民带来切实的看得见利益。
      3、要推广建设AP1000，首先要过好三关、实现三化，不能打折扣，留隐患。把在建项目建设好，稳定运行，不出大事。把安审中已认知的问题全部解决，所有可能的安全隐患全部消除。基于实践结果，进行全面总结，对机型的性能和发展前景，重新全面评估。实现设计的标准化，作附合中国条件的设计修改实现中国化。在标准化、中国化基础上，建立中国的品牌。
      4、鉴于AP1000在国际市场竞争中，屡战屡败，业绩不佳，造价太高，安全疑虑尚未完全消除。推进内陆核电建设，不应吊死在一棵树上，要拓宽机型路子。“内陆核电只能建AP1000”的规定，缺乏科学依据，应予否定。应重申上世纪80年代经全国大型核能技术论证会确定，国务院批准的“发展压水堆核电站”的技术路线，允许在压水堆范围内多种机型共存。
      5、推进内陆建设，当前应把各个内陆厂址，严格按选厂的标准规范，吸取福岛事故的教训，把选址中的特殊问题解决好，提升核电安全水平。做好确保内陆水资源安全的应急预案等的准备工作。过激催促条件尚未具备时超前推广建设，会给国家、项目带来严重后果。
      6、对AP1000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在建工程建设好，确保安全，不要出任何意外；掌握技术，消化吸收好引进技术；按过三关、达三化的要求，做好推广建设的准备。
      7、在做好AP1000推广建设准备的同时，加快我国自主三代（❀龙1号，ACP1000、ACPR1000）的示范验证。我国自主三代机型，是二代改进机型的渐进式的设计改进，能动与非能动优化结合。造价低，发展前景广阔，是国际竞争力很强的机型，应积极推进。